按照传统的老观念,窑洞修得怎样,关系到子孙后代吉凶盛衰的大事。因此,修窑之前,过去老乡总要请“风水先生”来选择窑址。这当然是一种迷信的风俗。现在关于风水好的标准,无非是选个向阳、背风,吃水和交通都方便的地方。对这个水土流失严重的地区来说,最要紧的则是避开沟壑,背山牢靠,土质结实,无洪水和泥石流威胁的地方。
选定窑址后,一般得先劈山削坡,开出一块平地,作为工地和未来的庭院。随后依着山壁,刨出长短高矮与未来窑洞一样的土模子。夯实地基后,便可依着土模子砌石窑子。(倘在平地砌窑,就得先搭好木头窑模架子。)待石窑砌好,即往窑顶填上两米厚的土层,边填边夯,用石碾压平。最后搬掉土模子,新窑便落成了。
合龙口,就是窑顶正中留下的一个缺口,只要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块合龙石往里面一放,整座新窑就算砌好了。从前迷信,生怕有啥“邪气”冲犯新居,要用三种小动物的心脏(一般是用兔、公鸡和野雉的心脏),放入合龙口上事先凿就的小洞里,祭祀神明,以驱邪辟祟,保佑平安。
以窑洞为住所的陕北地区,在新窑洞主体工程告竣时要“合龙口”,一则宅主费时、费工、费钱、费粮,经过艰苦努力,“基业”终于告竣,值得庆祝;二则求吉利,保家宅平安。所以,新竣工窑洞的合龙口与木构架房舍主体竣工上梁一样,是一件大喜事。此俗在修造窑洞中甚为隆重,其程序亦甚为繁复,但多是喜气、健康的。合龙口中的必备物料,特别是十二“精药”,七种“名香”、“六精药”等,把防病、治病与窑洞的辟邪以某种形式联系起来。而匠头的合龙口歌,不但有信仰上的认识价值,也还有民间口头文学的认识价值。
所谓合龙口,就是在新建窑洞的拱洞全部箍就后,只留拱顶正中一块砖石料的位置空着,等待吉日吉时一到加以填充合拢,以表示龙口已合。窑洞多数为数孔一院一线或数排窑洞为一整体,但不论多少孔窑,亦不论多少排,以户为单位,合龙口只能是一处,说法是“二龙不聚头”。而且按规矩必须选定合适的位置。由于窑洞多为奇数,这样,如为一线起数孔,则中窑正中顶前部为龙口;如系多排组合,这有多种选择:或一排正中窑,或中间排正中窑,或最高排正中窑,都是取居中位置。
贴对联
红纸对联本源于辟邪纳吉,故合龙口时必须贴于窑脚。一般的对联常常紧扣窑和龙口两事书写:
奠基喜逢黄道日 合龙正遇紫微星
洞天福地斯为美 仁里德邻无所争
亦有夸赞匠工手艺和窑洞坚实牢固者:
巧手开出千秋业 铁肩撑起万代窑
但亦有避开辟邪求吉的套话,而大胆地创新,拟出别开生面的趣联,渭北一宅窑洞落成时,请饱学而不得志的秀才书写龙口联。秀才大笔一挥,书曰:分明是钱短木料贵 还落个冬暖夏天凉
这一妙趣横生的对联以两句话把窑洞就地取材,因陋就简,冬暖夏凉的特色概括无遗,同时也把旧时代民生疾苦及心理状态全写在对联中,是绝好的摆脱俗套的合龙口联。
拱顶正中所留的口子为龙口,预备填充的一块窑面石或窑面砖称“口石”或“口砖”。在龙口背面再挖一小槽,就是放镇物之所在。吉时,主人焚香请神,匠头在小槽处细心地放进镇宅之物:鸡心、鱼心、兔心等“三心”,七枚字(汉字)朝下“满”(满文)朝上的铜钱,还有五谷袋、五色精石、十二料“精药”、七料“香药”和菜籽、碎铁屑(必须是生铁,一般为打碎的铧头),然后小心地合上口石或口砖。再在窑面龙口石缝钉上一双十字形未用过的红竹筷,一支蘸过墨汁的新毛笔,一锭未用过的新墨,一本皇历(其他书本也可以,但务必是只有文字的书,任何图画和人像都不能有),以上一应物件统以五色线栓之。龙口上面再用一块面石盖上,十二种“精药”是指天精巴戟、地精芍药、日精乌头、月精宫桂、人精人参、鬼精鬼箭、山精桔梗、兽精狼毒、畜精牛膝、树精茯苓(一说伏神)、道精远志、蚕精杜仲。这十二精药在仪式中被编成韵,表明各药在镇宅辟邪方面各有专司:
天精巴戟生瑞气,地精芍药起祥云,日精乌头照十方,月精宫桂放光明,
人精人参通神气,鬼精鬼箭镇鬼门,山精桔梗除凶祸,兽精狼毒吃妖精,
畜精牛膝吸秽气,树精茯苓斩鬼精,道精远志捉鬼精,蚕精杜仲镇家庭。
精选十二种中草药,有针对性地分工把关,各司其职,对应预防家宅的各方邪崇,精确到毫厘不差,不单是民间信仰习俗的反映,而且也是民间医药科技在文化上的反映,值得民间文化学界的重视和研究。七种名香为乳香、木香、沉香、檀香、丁香、茅香(亦有说为松香或降香者)、藿香。所有物什,均有讲究,比如说,鸡心、鱼心、兔心等“三心”是祭祀五方吉神的;五色石、五色布、五色钱、五谷袋等是象征衣食住行,又均为辟邪趋吉之物;笔、墨、书兆子弟耕读传家,跳出龙门,飞黄腾达;十二精药多为排毒、消痛、祛寒、壮阳、养血、安神药性,以十二清药镇宅,寓辟邪求安,比如俗谚云:“人参宫桂,大吉大利”是也。而七种名香,全为理气性药,附会人之气,住宅也有“气口”,象征出气顺当,是生机勃勃的活宅。
除了上述十二精药和七种名香外,还有以朱砂、辛红、海马、海龙这四种药,再加上“六精药”:金精石(又可称之为银精石)、千年见、鬼见愁、(又名鬼五子,中药学名为石莲籽)、鬼箭草、安息香、玄精石(亦说为碧煞即雄黄)等共十种,埋在主体建筑的四角,谓之“安神土鬼”。这十种中草药本来是在奠基时埋在奠基石底下的,如那时埋了,则合龙口时可不再用;如未用,此时有补缺的意思。于吉日吉时,以吉物吉牲祈告神灵广施洪恩,趋利远害。这些物品都是五行学说的具体应用,是以儒家学说为内核,兼融阴阳、道家之论而形成的一种方俗。
祭祀吉物安放毕,匠头站在龙口前,手持上挑花红(红绸、红布或红被面)的“五尺”(或“三尺”,均为匠人特定长度的尺子),怀抱内置碎馍,碎糕、针、铜线、五谷、花生、麸子、洋糖(水果糖)干草节节等被比喻为“金斗”的升子,口中念念有词:
上了一台又一台,匠人站在凤凰台。左手抱金斗,右手撒金钱。
奠基正当黄道日,合龙巧遇紫微星。前院栽着摇钱树,后院安着聚宝盆。
先撒摇钱树,再撒聚宝盆。摇钱树上摇一摇,银钱能堆三尺高。
摇钱树上拴金马,聚宝盆上插鲜花。聚宝盆上敲三下,对对元宝转回家。
一撒金,二撒银。三撒三光日月星,四撒四时风雨顺,
五撒五谷粮满囤,六撒六畜槽头兴,七撒七星高照临,八撒八仙共寿庆,
九撒九子拜九卿,十撒十全福满门,百撒千撒又万撒,主人祖祖辈辈发!
匠头在龙口奠酒,手持花红招展三次,转圈,持旗抱斗,继续唱:
一合龙口再不开,家添人口再添财。窑里窑外喜气生,天官地官降福来。
一撒东方甲乙木,青龙欢喜来送福。二撒南方丙丁火,红嘴朱雀快退躲。
三撒西方庚辛金,白虎抽身早离门。四撒北方壬癸火,黑煞玄武远千里。
五撒中方戊己土,勾陈喜神居正中。
左撒,右撒,撒瘟神恶鬼,立即逃身,律令无情!
上撒,下撒,青龙纳喜,勾陈佑福,恭喜主人,金玉满堂,长命富贵!
前撒,后撒,今日合龙,主家无忌,匠工无忌,天无忌,地无忌。
姜太公在此,百无禁忌,大吉大利!
匠头颂唱至此,随即插上姜子牙令旗(一说是喜神青龙的仪仗彩旗),叩头行礼。礼毕,鞭炮齐鸣,匠头把“金斗”中的碎馍、糕、针、糖、谷秆节节等朝众人抛撒,这些物什因各有求吉的说辞,所以看客争抢为快,比如说,糕示意高升,枣示意早生,花生标示儿女间隔生,干草节系顺门槛摆放着的草束,表示辟邪求吉,而馍块则表示拾到者睡觉不咬牙,针是最难搜拣的,但姑娘们千方百计非拣起来不可,因为它代表拾者手巧。因为如此之多的物什各有讲究,所以匠头编成歌边撒边念:
金银珠宝撒不完,众位争抢拣福蛋;
拣到糕,升官发财步步高;捞到枣,早生贵子可院跑;
抓花生,有男有女花花生;争洋糖,香甜的日子得久长;
抢着钱,腰缠万贯钱串串;拈豆豆,大仓小囤装个够;
掐上馍,黑间睡觉牙不磨;搂住麸包包,福禄寿喜全来到;
拾到干草节节,满园吉祥能辟邪;眼尖手快抠上针,绣花娘娘扎巧根。
合龙口后,当天不许任何人爬上窑顶。主人欢天喜地地给看客撒喜烟、喜糖,给匠人、小工、帮工发红包(喜钱);而合龙口展示的花红则自然为匠头收受;放假半天,一为庆祝,二为这一天再不能动铁器,响锤錾。同时,宴请工匠与众亲朋。
一般情况下,合龙口仪式以匠头为主导,整个过程均由匠头操作。从念辞和配合念辞的一切道具来看,都具有辟邪求吉的含义,念辞本身琅琅上口,通俗风趣,表达了宅主远祸纳福的美好愿望,渲染了热闹气氛!合龙口的仪式热烈而隆重,既反映居民对新窑洞落成的喜悦,又具有非常重要的民间口头文学价值,值得好好纪录和流传下去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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