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四川雅安乡下,把阴历的十一月叫做“冬月”,阴历十二月叫做“腊月”的。冬月腊月,接近年关了,自然有许多的事务好忙的;其中,最重要一的件事情,莫过于杀年猪了。冬月初一开始,就要家家户户杀年猪了。这时候,走进任何一条山沟里的村子,到处都可以看到杀年猪的热闹场面的。
以前乡下喂猪,可没有人工饲料什么三月肥、四月肥的,养猪都是要养足一年的。从年初买了小猪崽慢慢养着,给喂红苕藤、猪草,条件好的也加一些米糠和玉米面,泔水都是很少的,农村人家,哪有那么多吃不了倒掉的食物呢。这样,一条猪就要整整一年的时间才能长壮催肥,到了年底,一般能够有一百多斤重,偶尔有人家猪儿养了二百八九十斤了,远近乡人都会羡慕前来参观的。
杀年猪,可是一年的大事,所以,在年底这一段时候,杀猪的“猪儿匠”就非常吃香了。他们别着一把雪亮的杀猪刀,走乡串户的,拿了应有的报酬不说,还要跟主人家一起吃上一顿好的,而且最后有一大块肥美的“二刀肉”也要送给他们拎回去的。所以,杀年猪,召集亲戚朋友来大吃一顿,共叙亲情,这也成了年终必要的节日了。这叫做“喝血汤”(呵呵,好象有些大家一起歃血为盟的感觉呢)。这样的日子,很是热闹而隆重的,村子的往往充满了孩子们的尖声欢叫,大人们亲热而客套的寒暄,让人不得不喜欢这样的热烈气氛。
在老家当“知青”的日子里,每到这样的杀年猪季节,走在村子里,到处都可听到家家热情的邀请声:妹娃儿,明天我们家杀猪咯,记到早点过来喝血汤哈!那些日子,我还真到好多人家喝过这样的“血汤”的。一般被请了,要早一些到的,这样就可以看到隆重得仿佛一种仪式的杀猪过程了。
那只猪儿往往在家里突然出现这样热烈气氛的时候,就会意识到自己悲惨命运快要到来了,总是拼了命的嚎叫,被从猪圈里放出来的时候就不顾一切的奔突,这时候你可以真正体会到什么叫“狼奔豕突”了。但是,猪儿的命运当然逃不脱的,终于被几个壮汉按倒在地,五花大绑起来,抬上结实的杀猪架子,架子下面是早已安放好的大木盆,俗称“血盆”的,这就是用来接猪血用的了。一切准备就绪,杀猪匠胸有成竹的走上前来,挽袖运气,稳准狠的就是一刀----成了。只见猪脖子上一个不大的孔洞里哗哗的喷出血来,那样嘶声的嚎叫也渐渐低了下去,以至嘎然而止;活儿就这样完成了。当然,也有手艺不到家,活儿做的不干净的,甚至出现过带血的猪儿满院乱跑,要重新捉住补杀的。那样的话,主人家会认为很晦气的,这个杀猪匠的名声也就坏了,以后基本不会有人家再请他了。好在这样的师傅毕竟还是很少的。
猪儿杀了,真正细致见功夫的事情还在后面呢。接下的那盆猪血要赶快送到厨房。老家把叫猪血作“血旺子”,大概是表示兴旺的意思吧。“血旺子”一般是要当天吃掉的,所以杀年猪的那顿饭,就叫“喝血旺汤”。血旺子一般是用做汤的,而猪肉会拿一部分煮了当天吃,大部分的要做成腊肉,要作为一年里肉食提供主要来源的。
吹猪儿,这是作为一个杀猪匠功力所在比较重要的技艺了。一般是在猪的后脚处开个小口子,用嘴对着尽力吹,不一会便把整个猪吹得滚圆。要吹的足够胀了才能刮干净猪毛的。所以,这也是比较考师傅手艺和肺活量的了。猪儿吹胀后,还要用棒子到处拍打,让气体均匀走到猪身各部位。吹胀的猪儿又白又胖,比原来大了许多,很可爱的样子,好象放大版的肥猪储蓄罐呢。这时候,杀猪匠就会舀起早已准备好的开水浇到猪儿身上,一边烫一边刮毛,毛刮的是否干净也要见技艺的。人们不是说了吗,没了张屠夫,就得吃混毛猪。可见,杀猪匠的刮毛工序是十分重要的了。接下来便把猪倒吊起来开膛,切割肉块,分门别类,猪杂一般要当天做菜请客吃的,猪小肠一般留着做香肠用,大肠可以做菜,大块的猪肉留给主人家做腊肉的,小块的就用来煮汤了(就这样也有好大一锅肉汤呢;这样的肉汤里煮的白萝卜那叫一个好吃啊,我最爱吃的就是这个了,猪血汤我倒不是很爱吃的)。另外,还要做出蒜苗回锅肉、爆炒猪肝等菜肴来。比较讲究的人家一般会另炒一小碗青椒瘦肉丝,那是用来招待女孩子的,因为即使是乡下,也有少数女孩子娇气一点,不吃肥肉的。
坐在这样的年猪席上,人人吃的热气腾腾,互相劝着自家酿的“苞谷烧酒”。那个酒啊,真叫一个辣哦,我曾经偷偷的尝过一口,从喉咙里一直烧到胃里,辣的我直叫“不好喝”。女主人一边呵呵的笑着,拉我跟她们几个坐到一起,说:你一个女娃子跟他们闹啥子嘛,来这里,这是专门给你留的精肉哦,青椒切的多细的,快吃啊,多吃些嘛。一边不由分说的往我碗里夹菜。我常常是护着碗叫唤,说我不要了,我就想喝那个萝卜汤嘛。那家的老人就会乐呵呵的喊,把汤给妹娃儿舀起嘛,多添点精肉和萝卜哈。
那样的日子,总是浓稠的象一碗化不开的苞谷酒,离开的日子越久,越是让人感觉记忆难忘;仿佛一切就还在昨天似的。每次回老家,都是匆匆忙忙,再也没有看到家乡杀年猪的情景了;也让喝血汤的美好成为了一种难以磨灭的永恒记忆了。即使再回到家乡,再经历那样杀年猪的场合,但是因为事过境迁,大概那种亲情的感觉也早已难再了吧?
现在,雅安市把这样的农家杀年猪的事情搞成了一个旅游项目了,叫做“请到小城来过年——雅安碧峰峡年猪节暨特产购物节”,在雅安的上里古镇和另外几个小镇子里,搭台杀猪,摆开场子大家喝血汤,买猪肉。场面很是热闹的。游客购买的猪肉可以要求农户现场加工制作成香肠腊肉,而且比一般的市价更便宜。还有一项“年猪认养“的活动,十分新颖,如果游客看准了一头小猪,可以买下,并委托农户喂养,第二年的这个时候,认养人可以邀上亲朋好友,再次来到碧峰峡,杀年猪,喝血汤。在活动期间,除了丰富多彩的年货商品展,景区还将推出别具特色的年猪宴和年俗风情晚会,邀请游客朋友共同参与。
这也倒不失为一种比较好的旅游推荐方式,应该也比较受欢迎的吧?但是,在这样浓浓的商业气氛中,以前每家每户杀年猪那种浓厚的亲情感觉,也许反倒会越来越淡了吧?在冬月年关的岁末,思乡,成了一种难去的心病了。也许,今夜梦回,我会再见到我那亲切的房东大妈,喝到滚烫浓厚的亲情血汤的哦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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